蒙古国纪行:从乌兰巴托到阿尔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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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蒙古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

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实际上就是蒙古的国家博物馆。

本来参观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是考察队在乌兰巴托唯一一项考察活动,应该在午饭之后马上进行,但恰逢蒙古国庆日,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各国政要来参观博物馆。政要前来时要清场,这一点与我过去工作的博物馆相同。发达国家较为通行的做法,则是选择在开馆之前或闭馆之后参观,尽量减少对普通观众的干扰。据说,前来参观的要员有三批,俄国、德国、波兰的国家副总统、副总理。

刚回到宾馆房间,罗新发来短信,让十五分钟后赶到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我马上叫上刚刚回来的党宝海一同前往。

博物馆坐落在大呼拉尔旁不远处。不一会儿,18点30分,我与宝海气喘吁吁地赶到博物馆,来不及打量博物馆的外观,在敖其尔引导下,进入了一楼展厅。

蒙古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藏青铜头盔

陈列是按照年代顺序摆放的,最前面的是一些体量不大的石器,主要是细石器,这部分粗粗看过,印象中没什么重要东西。青铜器,我们熟悉的所谓北方系青铜器,是陈列的重点,占据了好几个展柜。青铜的马具、兵器和动物纹饰件,大体上代表了它们的特点。不过,让人有点失望。原本想在蒙古高原腹地或许能看到年代较为早的这类东西,没想到绝大部分都是公元前7—前3世纪,相当于我国春秋末至战国末。这个时期正是游牧民族迅速壮大的年代,他们在骑马术等方面有很大的进步,马背上的生存能力空前提高。政治上组织成为非常严密的结盟团体,匈奴可能借机掌握整个上层,统一漠北。在文化上表现出和中国北方一样的风格,如果隐去出土地点,拿给北方青铜器的研究者,相信他们很难分辨出这样的文物来自蒙古高原腹地。

让我感兴趣的是一顶青铜头盔,武士戴着沉重的帽子去战斗,类似式样的头盔在北方地区延续了很多年。那种小口、鼓腹、肩部有一周波纹的灰陶罐,远远望去与北方地区汉代陶罐没什么两样,走近一看,果真是公元1—3世纪的遗物。说来奇怪,搞考古二十多年,不管在中国的东西南北,见到最多的东西就是汉代的。如果说汉代疆域辽阔,留下的遗物众多,那么唐代的范围并不在汉朝之下,遗物分布范围却远远不及汉朝,多少有点让人费解,看到蒙古的这些汉式陶罐,疑惑越发加强了。

资深的蒙古考古学家那汪所著《匈奴文化遗产》一书

我在自然博物馆买了一本考古报告,封面上有一个青铜壶,和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里的一件青铜壶,长得一模一样,很可能就是同一件东西。壶有二级的盘形足座,长长的流嘴翘起,有一执柄,柄部有垫指用的椭圆形片,圆形盖与柄之间有一铜环连接,壶腹的两侧有两个兽头铺首。造型优美,制作精良,使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件匈奴时代的遗物,找机会一定要搞清楚。如我们遇到,那可不一定会确定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

接下来突厥帝国时期文物成了重点。我注意到两件两方一圆的三通器,很可能是突厥人用来搭建帐篷的一个构件,三面都可以穿木椽之类,过去没见到过。山西赵聊墓中有类似的三通器,不过,那件年代太早,看来以后应关注这类与游牧民族帐篷搭建有关的文物。

一个长条形的木条,正反两面,满布着被灼焦的小坑,小坑一个连一个。它是用来钻木取火的,具体用法是一人用弓弦之类的木棍,在它上面用力高速旋转,钻到冒烟时,会溅出火星,边上利用木屑燃烧,引烧茅草之类,取火便成功了。看来突厥人仍然利用着这种古老的取火术,不过真正要取到火,要求非常高,取火者一定要技术十分熟练,否则休想成功。

所谓的“毗伽可汗宝藏”是博物馆展陈的重头戏。2000年前后,土耳其与蒙古国联合考古队对突厥时期毗伽可汗墓地进行考古发掘,发掘工作持续了四年,出土1800多件金银器。2002年经《科学》杂志报道后,成为当年轰动世界的考古大发现。陈列的文物当然是这批宝藏中的主要东西,有金质的王冠,鎏金的银瓶和银白色的银杯、银瓶等,银盘的数量也不少。当然,数以千计的金银饰品和带扣之类的大宗物品,只选了其中一些作为展品。这些金、银器质地都很薄,当然除使用贵金属外,器物本身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做工精细。东西应该出自突厥工匠或粟特工匠之手,并非精心之作,大概是作为陪葬冥器的缘故。展览实况与考察队中的许多队员所渴望的“毗伽可汗宝藏”,显然有一定的距离,失望之情不但表现在脸上,一些人竟现场讨论起来。无论如何,能看见这样一大批突厥时期的贵金属工艺品实物,在我看来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其中不乏精品,如一件圆雕的鎏金银鹿,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银壶

突厥毗伽可汗墓中出土的银壶明显带有西方色彩

只是单薄的材质让人并没有感觉到王的高贵〔尔冬强摄〕

鹿

鹿是草原牧人熟悉的动物

突厥制造它时明显要精致得多〔尔冬强摄〕

墙上展板上几张发掘现场的照片,让我们看到了当年发掘时的情景。

除去石人头像外,展厅中还矗立着毗伽可汗碑,高大的石碑似乎是按原大复制的。复制品不只有毗伽可汗碑,有两组刻在石头上的人物,也被复制,是突厥时期典型的人物形象,恐怕原件仍在遥远的田野。

二楼的展厅展品,基本上是蒙古时期的遗物。瓷器有来自中原地区的磁州窑系的白瓷、龙泉窑的青瓷和钧瓷等,还有两件孔雀蓝的瓷盘,显然来自遥远的波斯地区。有四件沾满海藻的陶罐,则是日本人从所谓的蒙古沉船里打捞上来,送给蒙古。日本绘画题材中有专门表现蒙古人进攻日本时,遭遇神风的题材“蒙古来袭”。要不是那股莫名的神风,蒙古军队的铁蹄将会踏上日本列岛。

展板上的辅助展品,有几幅是直接采自波斯人表现蒙古题材的细密画,细密画的内容恰好可填补蒙古时期形象内容的不足。不过,中国绘画题材中,也有直接描绘蒙古王生活的,博物馆则未见采用,不会是有意回避中国的内容吧。

引起我兴趣的是一件复制品,蒙古贵由汗致英诺森四世(Innocent Ⅳ)教皇的一封信。伯希和名著《蒙古与教廷》中,专门研究了这封东西方人首次用文件形式试图沟通的信,过去读伯希和的论著只知道有这样一封著名的信件,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复制品。葡萄牙人劳伦斯(Lawrence)、意大利人约翰·普兰诺·加宾尼(John of Plano Carpini),根据1245年复活节(4月16日)里昂主教会议所作出的决定,奉教皇之命出使蒙古。这位六十五岁高龄的使者,从法国里昂出发,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抵达蒙古首都哈拉和林,并参加贵汗的登基大典。后来带着贵由汗的这封信,约翰·普兰诺·加宾尼于1247年11月开始回程向教皇复命,并详细地报告了这次出使情况,报告用拉丁文写成,流传至今。

蒙古人的铁蹄踏上欧洲大陆,给欧洲带来了无限的恐慌,尤其是在日耳曼、波兰联军惨遭失败以后。教皇希望和蒙古人媾和,并且还天真地希望能说服蒙古人皈依基督教。方济各会派出教士前往东方,收集这个令西方人生畏的民族的资讯,约翰·普兰诺·加宾尼带着这样的使命踏上前往东方的征程。他比著名的马可·波罗更早接触到蒙古人。

日本人打捞出的蒙古时代瓷罐

要不是一股神风蒙古人的铁蹄将踏上日本列岛〔尔冬强摄〕

带三种铭文的铁钟

山西丰镇府制造于20世纪初

这个大钟或许就是晋商往来蒙古地区贸易的重要证据

丰镇的印记留在蒙古铸进历史的岁月中

第一次合影

围绕在国立民族历史博物馆前的石碑旁考察队第一次合影

前排左起:张帆、罗新、李肖敖其尔、钢巴、刘文锁

后排左起:党宝海、孙正军、胡鸿罗丰、郭润涛、柏清韵张永兵、尔冬强

贵由汗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们认为,只有你们西方人是基督教徒,并且蔑视他人。但是你们怎样知道天主究将加恩于谁人?我们崇拜天主,仰承天主之气力,从东到西,摧毁了整个大陆。若不是由于天主之气力,人们又能有何作为?倘若你们渴望和平,希望把你们之幸福托付给我们,你教皇应该立即亲率诸基督教显贵前来朝见,缔结和平,仅在此时我们才能知道,你们确实渴望与我们讲和。倘若你不从天主及我等之命令,不接受来此朝见之谕旨,届时我们将认为你们决意与我们为敌。彼时将如何,我们不知,天主知道啊。


贵由的这封信最初用蒙古文写成,译成拉丁文,最后译成波斯文加盖红色大印,由约翰·普兰诺·加宾尼带回。教皇看到这封最后通牒后的情形我们不得而知。

大约是我们看惯了宽大的公共设施楼梯的缘故,通往三楼的楼梯很窄,我们只好鱼贯而上。

展厅内主要是陈列蒙古人历史上的生产、生活用品及服饰等物品。有盛奶的皮囊、木桶,捣奶的木杵、木勺,装奶的布东壶更是各式各样,让人目不暇接。烫烙马印的铁印是我特别关注的对象。只是参观时间马上要结束,有人在催叫,我只能匆匆忙忙再看一眼展厅中央的蒙古包,边上有一幅介绍整个蒙古地区蒙古包形制的地图,来不及仔细看,赶快拍了几张照片,离去。

大家都集中在一楼门厅中,敖其尔见我过来,特地回办公室拿来三本考古报告相赠。粗翻一下,有一本是他们和韩国人合作调查的报告,用蒙、韩两种文字写成。

博物馆门前放置一口铁钟,铁钟铭文为藏、蒙、汉三种文字。粗略地看一下,由“山西丰镇府顺城卫广明炉吉日造”,时间在清光绪三十年(1904),边上有一周人名,执事人:刘秉光;金火匠人:苏东虎、白玉山、王德元、蔡玉鹏、福兴等。看样子铁钟是在山西造成,被送到蒙古的某个寺庙中。

大家在博物馆门前合影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