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学(第1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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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蒿里》的流传和演变

张美娜(北京,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100089)

摘要:《蒿里》在汉代被定性为挽歌,应用在“士大夫庶人”的葬礼上,后每个朝代都有同题创作,除郭茂倩《乐府诗集》收录的4首《蒿里》诗外,笔者又搜集到45首,共计49首。本文拟从创作情况和音乐演奏两大方面来考察《蒿里》诗在汉代以后的发展、演变情况。

关键词:《蒿里》流传 音乐 等级性

作者简介:张美娜,女,1990年3月生,河北廊坊人。现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

 

古代重视丧葬礼仪,在丧葬仪式的发展过程中逐步有了唱“挽歌”这一形式,汉武帝时期,古辞《蒿里》经过李延年的加工改造,被正式定性为挽歌,在“士大夫庶人”的葬礼上演唱。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共收录了4首《蒿里》诗,分别是古辞《蒿里》和曹操、鲍照以及唐代僧人贯休的《蒿里》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2014。。通过检索,笔者发现在古辞之后,历经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每个朝代都有《蒿里》诗的同题创作,数量远远超过了《乐府诗集》所收录的4首。目前,除了郭茂倩收录的4首,笔者又搜集到45首《蒿里》诗。本文拟结合这49首《蒿里》诗来分析《蒿里》在汉代以后流传和演变的情况。

一 创作情况

(一)古辞传统的延续

古辞在汉代被定性为挽歌,在“士大夫庶人”的葬礼上演唱,古辞以其表现的对死亡的思考,对生命不可把握的无奈等意蕴引起了历代作家的兴趣,从魏晋一直发展到明清,历朝几乎都有《蒿里》诗的同题创作,后世的这些《蒿里》诗从挽歌的用途、性质或句式等不同方面,延续着古辞的传统。

首先,用途的延续。作为挽歌,古辞是在葬礼上演唱的,并且送挽的对象是“士大夫庶人”这一特定的群体。后世的《蒿里》诗中可以确定为挽诗的有五首,且这五首诗都有明确的哀挽对象。一是宋代诗人林光朝的《哭伯兄鹊山处士蒿里曲》三首,从题目中可以看出此组诗的写作目的:哀悼其伯兄鹊山处士;一首是清代王夫之的《蒿里》诗,其在《管大兄弓伯挽歌二首序》中提到,“故凡此者,不足以哀,不足以哀,则亡用其挽,聊绍古《薤露》《蒿里》各一章,以娱兄于漠漠焉耳。”王夫之:《姜斋诗集》,船山全书编辑委员会编《船山全书》第15册,岳麓书社,2011,第325页。此诗是王夫之为管嗣箕所作的挽诗,与林光朝《蒿里》诗不同的是,其摆脱了挽诗本应带有的哀伤色彩,而“鼓毋怒,笛毋悲”, “黄泉之人应拍手”;一首是清代诗人徐骏的《蒿里曲》,诗下有序,“邓尉山中,十年前有裴氏坟,甚轩厂,忽闻金尽,将发圹移,突以赡穷岁道路,伤之,为作《蒿里曲》,吊彼墓下人,且谓送终宜俭,侈僭者易销亡也”,裴氏于十年前去世,“吊彼墓下人”是此诗的写作目的之一。

其次,风格的延续。可能没有证据说明一部分《蒿里》诗曾经在葬礼上演唱,或者也没有在诗中表明有哀挽的对象,但是挽歌的性质依旧影响着这些诗歌的创作风格。例如一些《蒿里》诗描写了坟场周围的环境或者对死后的想象。如描写坟场周围环境的诗句,刘基诗“涧草萋萋泉汩汩,紫兰香老棠梨发。山中无人松柏寒,卧听狐狸啸明月”“白杨树头风恻恻,寡乌悲啼山月黑”,明代邢昉“古树白杨道,冢墓何磊磊”,清代吴俊“磊磊山下松,落落松间月。下有百年墓,荒荒薇与蕨”等等。还有一些对死后情境展开无尽想象的《蒿里》诗,如鲍照“结我幽山驾,去此满堂亲。虚荣遗剑佩,美貌戢衣巾。斗酒安可酌,尺书谁复陈”,明代高启“一作泉下客,长违室中亲。昔兴每待旦,今卧焉知晨?敛衣已成灰,含贝仍作尘。家门谅不远,欲归竟何因?平生所爱物,娱玩由他人”,明代何白“狐穴我垣,牛穿我屋。白日丽天,不为我烛。麦饭满盂,不充我腹”,清代陈廷敬诗“言驾幽山去,亲戚相攀追。遗君旧剑佩,卷君旧罗帏。清酒安可酌,余阁空盈卮。狐兔夜深语,宾朋四散归”等。

再次,形式、主题的延续。古辞的内容是“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后世尤其是明清时期有几首诗歌都是对古辞的仿作,这些诗歌内容简短,用词也与古辞相仿,如明代释函可的“蒿里谁家地,日夕悲风起。命尽五更头,不到五更尾。狐狸招手人不知,脚下黄泉尺有咫”“伤心蒿里谁家地,魂魄自智骨自愚。亦知一死不可谢,此际何必多踟蹰”等,用词与古辞相似。古辞表现了死亡的不可避免以及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后世很多《蒿里》诗都流露了同样的感情,如“同尽无贵贱,殊愿有穷伸”“丧车辚辚入秋草,丘垅年年无旧道”“为问此中何所有,圣贤奸宄相比偶。为问此中何所见,红颜白发各对面。人生自古皆如此,何事营营不知止”等。另外,后世几乎所有《蒿里》诗在叙述、写景或抒情方面都会涉及挽歌关乎生死的这一特点,如曹操用《蒿里》来写汉末的现实,写“万姓以死亡” “生民百遗一”,马臻认为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要及时行乐,等等。

总之,后世作家的同题创作从不同的方面继承了古辞的传统,说明古辞虽然简短,但田横事件的影响、诗歌对生命的思考和对死亡的无奈以及挽歌关乎生死的性质使这一诗题饱含情感,这是乐府传统的延续,也是这一诗题的魅力所在。

(二)曹操叙事咏史、描写现实的传统

魏武帝曹操作有一首《蒿里》,以古题写新意,描写社会现实,用这一诗题来描写汉末军阀混战给百姓和普通士兵带来的巨大灾难,并对这一现象做了深刻的批判。此后的一些诗人受曹操的影响,也多用这一诗题来叙事咏史、描写现实。

清代孙枝蔚的《蒿里曲》: “此曹有母复有妻,谁令抛置古城东,肢骸杂乱相撑拄。知汝或为雌与雄,或为壮士或老翁。”吴骐的《蒿里》更是直接模仿曹操,“黔南有劲将,自称为汉兵。初期出沅湘,沿江指金陵”,慨叹黔南劲将“不为众所容”“身名亦俱沦”的史实,在遣词用字上明显模仿曹操。夏之盛和曹德馨的《蒿里曲》表达了对当时葬礼的不满,夏之盛说“古者丧祭各有礼,今人越礼目亲始”“挽郎卓午尚未来,万人夹道睽睽看”,写当时的丧祭不合礼仪;曹德馨在诗中提到“妙选笙歌耀旗帜,忍借亲丧作儿戏。灵峩峩游市廛,向晨发引晡未至”,描写在葬礼上歌舞载道,把亲人的葬礼当作儿戏这一现实。这些诗继承了曹操《蒿里》诗的传统,描写现实,评判现实。

(三)鲍照抒发个人情感的传统

鲍照用《蒿里》这一诗题来抒发个人情怀,慨叹人生苦短,死亡无法避免,而生前的壮志也终随死亡而逐渐沦于幽冥。曹操在《蒿里》诗中表现出了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愤懑和对普通士兵、百姓的悲悯,带有个人的感情色彩,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和一代帝王的特殊身份,他在《蒿里》诗中的情感视角迥异于其他普通文人,不易被模仿。所以后世的《蒿里》诗更多地继承了鲍照《蒿里》诗的传统,用来抒写普通人的情怀。如元代诗人马臻的《代蒿里行》“君知生死徒离忧,我知生死真浮休。春风自来还自去,野花空笑山头路”,表现的是对死亡的淡然;明代胡奎的《蒿里曲》“石家美人双翠娥,尊前妙舞扬清歌。一朝艳骨化黄土,富贵浮云可奈何”,抒发伴随着死亡,生前的欢乐、富贵都化为虚无的感慨;明代邢昉的《蒿里行》“前人已没续后人,后人已没前人陈。东风岁岁吹芳草,蒿里千年不复春”,慨叹死亡无法避免等。

49首《蒿里》诗中,仅有六首可以断定为挽诗,其他大部分诗作走上了叙事、抒情的道路。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以下三点:其一,其他挽歌题名的出现。《乐府诗集》中记载“‘梁甫’,山名,在泰山下。《梁甫吟》,盖言人死葬此山,亦葬歌也。又有《泰山梁甫吟行》,与此颇同”。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一,第605~606页。又“《泰山吟》,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亦《薤露》《蒿里》之类也”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一,第605页。。又“《北邙行》,言人死葬北邙,与《梁甫吟》《泰山吟》《蒿里行》同意”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九十四,第1323页。。《泰山吟》《梁甫吟》《泰山梁甫吟》《北邙行》等是与《薤露》《蒿里》性质相同的送葬挽歌,此外《薤露》《蒿里》之后,缪袭开始直接以“挽诗”作为题名,此后陆机也作有《挽歌诗》《王侯挽歌辞》《庶人挽歌诗》等,这些挽歌题名的出现,给文人创作挽诗提供了更多的选择空间。其二,作为拟挽诗,《蒿里》已经不适应时代的发展,“《虞殡》《绋讴》今亡其辞,《蒿里》《薤露》之辞俱存其意。大抵以哀人生之无常,死者之不可作而已,然非专指其人而哀之也”徐有贞:《武功集》卷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45册,台北商务印书馆,2008,第100页。。后世大部分拟挽诗都在题目中明确标明哀悼的对象,如岑参《杜公挽歌》、王安石《王逢原挽辞》、韩淲《竹院晁学士挽诗》、何景明《秦翁挽章》、钱谦益《田进士父挽诗》等等,“蒿里”这一宽泛的诗题已经无法满足文人哀悼某一特定人物的需求。其三,曹操以古题写新意,用《蒿里》这一诗题来描写汉末战乱的事实,鲍照借其来抒发个人的情怀,自此开启了后世文人用《蒿里》叙事、抒情的先河。

总之,古辞《蒿里》最初在民间流传,被汉代的乐官搜集,经过李延年的加工、改造正式成为丧葬挽歌,在葬礼上演唱。随着时代的变迁,由于种种原因,《蒿里》这一诗题逐渐失去了其作为挽歌的实用价值。但其关乎生死的挽歌性质和对死亡的无奈慨叹引起了后世文人的兴趣,历代文人喜用这一关乎生死的诗题来哀悼亡者、反思生者并借生死问题来抒发个人感情,发表对当时社会现实的看法。

二 音乐演奏

(一)音乐演奏情况

关于《蒿里》的音乐演奏情况,相关文献记载可谓凤毛麟角,但是仍然可以通过零星的历史文献资料来探知一二。

1.古辞入乐演奏情况

《蒿里》古辞收录在《乐府诗集·卷二十七·相和曲》中,古辞在当时肯定是入乐演唱的,《宋书·乐志》载“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沈约:《宋书》卷二十一,中华书局,2003,第603页。,另据《古今注》载“使挽柩者歌之”。“汉代挽歌的演唱,即出殡时由引柩车前行的执绋者以相和的形式演唱”王莉:《汉乐府挽歌歌辞考论》,《安徽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 “挽歌音乐一般吹箫、摇铃,或振铎而已,未闻其繁”任半塘:《唐声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第421页。,《蒿里》在汉代送葬场面中的演唱情况无法得知,但是根据这些记载,可以想象《蒿里》是在箫、铃的伴奏声中,由执绋者演唱、众人和的方式进行演奏。

后世有一些关于《蒿里》的记载,清代唐仲冕在《岱览自叙》中写道,“其葬也,平阴、肥城两邑士民相率助庸,穿圹负土成坟。圹在山上,山至崄陗,不可炊汲。从麓至圹,诘屈四五里,圹又石椁天成,坚整无罅,斤凿所入,仅得分寸。工徒登降传餐,日夕胼胝无怨色。椁当前和开一洞穴,绀砂中满,举锸除砂,适足容棺。推棺入穴,仍以凿石,扄合如故,棺初上山,颇以攀陟为危,乃舁轝执绋者数百人齐歌《蒿里》,蜂拥蚁附,登跻如云,无少轩轾。非先公惠政,先母氏懿淑所感,曷由至此而风俗敦?”唐仲冕:《岱览》卷三十二,山东文献集成编纂委员会编《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第603页。叙述其父在平阴任职期间为当地的百姓做过很多实事,而其母尽心侍奉祖母,勤俭淑德,他们的徳言懿行让平阴、肥城的百姓感激不已,母亲去世后,两城的百姓自发修建坟墓,在母亲出殡的时候,数百人一起歌唱《蒿里》。这说明在清代,《蒿里》用于葬礼上演唱的实用功能并没有消失,那么这里的《蒿里》是古辞还是后人所作的新辞呢?据明代王维桢《思惠张翁挽诗序》中所说,“夫诗者,述也,触事含情不能直宣,则歌以送之。昔者田横死,其门人悲之,比及葬,为《薤露》《蒿里》二曲以送之,曰《薤露》者,言人命促迫也;曰《蒿里》者,言贤愚同一抔也,至今丧家传习之,□为挽歌,历千百祀未之有易也。”王维桢:《槐野先生存笥稿》卷二,沈云龙选辑《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文海出版社,1970,第144页。王维桢说“《薤露》《蒿里》二曲……至今丧家传习……历千百祀未之有易”,他是明代人,说明古辞在明代仍旧应用在丧葬场合,从古辞到明代有上千年的历史,可以推知到清代,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唐仲冕所说的数百人歌唱的《蒿里》应该就是古辞,并且歌辞和曲调的变化应该不会很大。

另外,民国丁仪《诗学渊源》记载,“今滇中丧歌,犹是《蒿里》,但非故词,而卒句必唱曰 ‘蒿里夷’。‘蒿里夷’即 ‘兮’字,以方音异耳”丁仪:《诗学渊源》卷二,张高评主编《民国时期文学研究丛书》第一编,文听阁图书有限公司,2011,第19页。。在滇中地区至今还流传着在葬礼上演唱《蒿里》的传统,从其性质以及流传的长度和广度来看,后世演唱的《蒿里》歌或许古辞,或许是在古辞基础上加以演变的新作品,但新辞与古辞的差别应该不会很大。

另据《夜雨秋灯录·丐癖》载,“又有自鲁来者,云近更落拓,日困卑,田院拍板摇铃,唱《蒿里曲》以度日”宣鼎:《夜雨秋灯录续集》卷二,重庆出版社,2005,第130页。。演唱者从“鲁”来,此处的《蒿里曲》也很有可能是古辞或者是在古辞基础上演变的新辞。说明古辞《蒿里》可能脱离了仅在葬礼上演唱的范围,而走向人们的日常生活。

2.曹操《蒿里》入乐演奏情况

《乐府诗集》标明曹操的《蒿里》是“魏乐所奏”,在三国魏时期,曹操的这首《蒿里》也是入乐演奏的。孙尚勇认为“标明 ‘晋乐所奏’者,可以肯定魏代未曾付诸乐奏或者西晋对魏代所奏作了很大的改造;而仅标 ‘魏乐所奏’者,晋代可能不入乐奏,但肯定不会完全废止,而应该有较完整的保存,否则宋文帝元嘉年间就不可能以 ‘《度关山》《薤露》《蒿里》《对酒》并魏武帝辞’诸曲为正声技付诸演奏,张永《元嘉正声技录》也不可能予以记录”孙尚勇:《相和歌表演程式演进考论》,《文学遗产》2014年第6期。。所以曹操《蒿里》诗的曲调在晋代并没有完全废止,尚有较完整的保存。“一代有一代之乐,随着时代的发展,旧的乐谱旋律有些也不适应新的时代精神、艺术口味和消费心理,所以对旧的曲谱、曲调进行适度的改造也是难免的事。”王传飞:《相和歌辞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198页。《蒿里》古辞使用的是“五七七七”的句式,而曹操的《蒿里》使用的是完整的五言,可知曹操对古辞的音乐做了改动。另据《晋书》卷二十二记载,“汉自东京大乱,绝无金石之乐,乐章亡缺,不可复知。及魏武平荆州,获汉雅乐郎河南杜夔,能识旧法,以为军谋祭酒,使创定雅乐。时又有散骑侍郎邓静、尹商训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悉总领之。远详经籍,近采故事,考会古乐,始设轩悬钟磬”房玄龄:《晋书》卷二十二,中华书局,2003,第679页。,汉代的音乐发展到魏并没有完全消亡,熟悉汉乐的杜夔入魏并对音乐进行了改造,宫廷又聚集了众多精通音乐的乐师。所以曹操的《蒿里》是在汉乐的基础上进行改造的产物,带有魏时代的色彩和曹操个人的情怀。

3.林光朝、王夫之和徐骏的《蒿里》演奏情况

目前所搜集到的《蒿里》诗中,除了古辞,可以肯定为挽诗的还有林光朝的《哭伯兄鹊山处士蒿里曲》、王夫之的《蒿里》和徐骏的《蒿里曲》。

《哭伯兄鹊山处士蒿里曲》的诗序中提到“窃观之,近古葬显者则歌《薤露》,又有《蒿里》之曲,施诸闾巷,乃取鹊山号哭之声作是曲”。这是为专人所写的挽诗,其是否在鹊山处士的葬礼上演唱,相关资料很少,所以无法断定。据徐乾学《读礼通考》卷六十五载,“父祖物,故子孙为之,遍千世之能诗者为之,甚至死已数十年,犹追为之者,失古意矣,唐宋以来固有是作。然皆平日交游,有契谊之旧,有亲比之好,一旦闻其死,而哀伤之自发于言尔”徐乾学:《读礼通考》卷六十五,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册,台北商务印书馆,2008,第542页。。可能此诗只是林光朝在听到鹊山处士去世的消息后,想到古人送葬时歌唱的挽歌,哀而作之。

王夫之的《蒿里》诗收录在《管大兄弓伯挽歌二首序》中,序中介绍,“有明文学管嗣箕弓伯,以今癸卯冬,卒于南岳百丈山。病乃使余有宿草而不得哭。其明年,姬六以亡托将改适,返灵筵于高节里之故居,乃申一恸”王夫之:《姜斋诗文集》,船山全书编辑委员会《船山全书》第15册,岳麓书社出版,2011,第324页。,诗序作于甲辰,而管嗣箕卒于癸卯冬,中间有一定的间隔,所以这首《蒿里》诗不可能用在葬礼上。

徐骏的《蒿里曲》是为悼念十年前去世的裴氏而作,因“忽闻金尽,将发圹移,突以赡穷岁道路”,有感而发,并且徐骏写作此诗的主要目的是提倡薄葬,所以此诗也不可能在当时的葬礼上演唱。

4.有音乐痕迹的《蒿里》诗

就笔者现在所搜集到的资料,并没有找到其他关于《蒿里》诗演奏情况的记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音乐逐渐消失,但从一些诗歌中仍然能够看到某些音乐的痕迹。

清代诗人夏之盛的《蒿里曲》: “古者丧祭各有礼,今人越礼目亲始。匪惟越礼实儿戏,那识悲哀竞华靡。一解 门外飞楼天可梯,铭旌兀兀高官题。鼓吹彻衢陌,仪卫列东西。日暮吊者且麇至,主人匍匐惫不支。二解 昨宵罢祭天将旦,灵戒涂日已宴。宾友满湖庄,粱肉都糜烂。挽郞卓午尚未来,万人夹道睽睽看。三解 噫吁嘻!生者惬心死者痛,窀穸杳无期,浮文亦乌用。君不见漏泽园中昨瘗棺,当年冠葢千人送。四解”。“解”是“章节”,是乐府诗歌演唱时配合音乐旋律而划分的段落,“解”的多少取决于歌辞的长短和旋律的快慢。

清代王文治的《蒿里》: “北邙山下谁氏子。蒿里。生存华屋殁埋此。蒿里。恐是当时贵盛人。蒿里。拖玉腰金衣朱紫。蒿里。才智通神天可回。蒿里。势熖熏人山可徙。蒿里。人生自古谁无死。蒿里。贵贱贤愚同一轨。蒿里。繁华倐忽逐虚空。蒿里。恩爱从今付流水。蒿里。劝君送葬不须悲。蒿里。闻道庶几其可耳。蒿里。”“蒿里”前面的诗句由一人演唱,诗中的“蒿里”是和声,由多人相和。

这些乐府诗在当时是否演唱,演唱的形式如何,都不可得知,但从这些诗歌文本中仍然可以看到一些音乐痕迹,这是乐府诗音乐性作用的结果,也是文人有意识地模拟古乐府的结果。

综上所述,在《蒿里》被官方定性为挽歌以后,可能出现了挽歌与文人拟作的分流,古辞或者在古辞基础上发生演变的新作品依旧应用在丧葬场合,而后世的同题创作则走向了叙述、抒情的道路。有些《蒿里》诗可能在葬礼以外的场合演唱过,比如曹操的《蒿里》诗,但大部分同题诗歌可能仅仅是徒诗。

(二)音乐性消失导致等级意识的弱化

《乐府诗集》引崔豹《古今注》“《薤露》《蒿里》泣丧歌也。本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言人命奄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于蒿里”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七,第396页。,在田横事件中,《薤露》和《蒿里》的演唱是为了哀悼田横,当时二诗应该是一首,肯定没有等级之分,“汉武帝时,李延年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七,第396页。,武帝时期,朝廷对《薤露》和《蒿里》的送挽对象有了明确的等级规定,《蒿里》所哀挽的对象社会地位比较低,然而这从诗歌的内容上无法区分,因为“聚敛魂魄无贤愚”,既然“聚敛”的“魂魄”无“贤”“愚”之分,那么送挽对象的等级也就没有高低之分。所以《雷处士体和挽诗序》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挽歌之作如汉李延年所制,不过通用之词,泛然惜死而已。至于所谓《薤露》以送王公贵人,《蒿里》以送大夫士庶人,则亦强为分别耳,今观其辞,岂《蒿里》独不可送王公,《薤露》独不可送士大夫庶人乎?”杨廉:《杨文恪公文集》卷十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33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86页。这样的等级划分肯定不是凭空的,抛开内容来说,挽歌是用来演唱的,所以等级划分的标准应该是二诗的曲调。二诗“本一诗也,而有二章。至汉武帝时,李延年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当其时,声亦自有别,所以为二曲”郑樵:《通志》卷四十九,《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11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第1113页。。古辞的曲调已失,从风格上看,“《蒿里》坦率爽直,抒发性情有哀有怒,无所顾忌,曲调走的是阳刚一路;而《薤露》哀挽凄惨,一唱三叹,曲调是阴柔一脉。相对而言,老百姓是比较喜欢歌咏《蒿里》一类的词曲的”何立庆:《早期挽歌的源流》,《文史杂志》1999年第2期。,两诗的曲调契合民间与宫廷两种审美取向。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知,后世大部分文人,《蒿里》诗已经失去了挽歌的实用性,甚至音乐性,那么后世诗人在进行同题创作时,是否还遵循着这一等级规定呢?笔者试从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1.同一作家的《蒿里》《薤露》对比

通过检索,笔者发现共有18位作家同时作有《薤露》和《蒿里》诗,通过分析同一作家的《薤露》和《蒿里》的创作来分析其中等级意识的变化。

锺惺称曹操的《蒿里》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锺惺:《古诗归》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58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25页。,曹操此诗确实是借古乐府来写时事的,但是他并没有完全脱离古乐府的传统。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说,“魏武帝《薤露》,此用乐府题,叙汉末时事。所以然者,以所咏丧亡之哀,足当挽歌也。而《薤露》哀君,《蒿里》哀臣,亦有次第,前人未有言之者”方东树著,汪绍楹校点《昭昧詹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第67页。。从这首《蒿里》诗中可以看到当时大军互相观望、图谋私利的现实,但是诗的后半部分转向写战争给普通士兵和百姓带来的灾难。《薤露》写汉末董卓作乱的过程,首先回顾了汉末的历史,然后写董卓之乱,最后写俯瞰洛阳城的惨状而悲伤不已,曹操用此诗来表达自己对汉室倾覆的悲伤与感叹。两诗都是写时事,侧重点却是有区别的。曹操的《蒿里》可能是在汉乐的基础上加以改造的产物,《薤露》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两诗都标明是“魏乐所奏”,在曲调上应该也会有所差别。

明代吴骐分别作有两首《蒿里》和《薤露》,其中一首《蒿里》“伤心蒿里谁家地,魂魄自智骨自愚。亦知一死不可谢,此际何必多踟蹰”,很明显在用词、句意以及表达的情感上都与古辞相类。与之相对应的《薤露》诗“薤上露,何易晞。头颅已驰三十里,岛中犹望田横归”,此诗前两句引用古辞的原文,之后借古辞的本事来抒情。另一首《蒿里》(黔南有劲将)和《薤露》(惟汉十六世)是对曹操两诗的模仿,《蒿里》写“黔南”“劲将”由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使部下“离心”,自己“不为众所容”,身名俱丧的故事;其《薤露》前半部分写史实,后面与曹操的《蒿里》相仿,开始为普通百姓而哀伤,“兆姓一焚溺,中原尽丘墟”。虽然是在模仿曹操,不同的是从吴骐的这两首诗中看不到“《薤露》哀君,《蒿里》哀臣”的痕迹。

清代魏裔介的《蒿里曲》和《薤露歌》采用了楚辞体的形式。《蒿里曲》表现了人死不能复生,所有人都会死去,不必为此而忧愁的理念;《薤露歌》则表现了生命无常、死亡延续的事实。两诗都表达了自己对死亡的态度,在风格、内容和写作手法上很相似。

此外,王夫之有《蒿里》和《薤露》诗,其“聊绍古《薤露》《蒿里》各一章,以娱兄于漠漠焉耳”,说这两个挽歌诗题为同一人写作,不管管嗣箕的地位如何,古辞所带有的等级性在这里都是不存在的。

2.文学作品中的“蒿里”“薤露”分析

很多作家在写挽诗时都喜用“蒿里”一词,一些挽诗从题目中可以看出所挽的对象是谁,从中可以看到一些有关等级性的信息。如唐代宋之问《范阳王挽词》“蒿里衣冠送,松门印绶迎”,宋代范纯仁《申国太师吕公晦叔挽词》“悠扬蒿里日,惨淡柏城风”,宋代杨时《席太君挽辞》“蒿里迷长夜,悲笳惨暮烟”,元代宋禧《挽汪太守二十韵》“桐乡知负土,蒿里望归旗”,明代张宁《挽王侍郎封公二十韵》“《蒿里》歌残《薤露》终,百年遗响托悲风”。从这些诗歌的题目中可知所挽的对象都是一些身份比较高贵的人物。在后世的挽诗、挽文或者其他文学体裁中,“蒿里”一词或指墓地、阴间,或指挽歌,或指高里山,都不带有等级性。

另外,《蒿里》与《薤露》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也经常同时出现,如“《蒿里》声渐高,《薤露》歌甫毕”;《觚剩》卷一《序赋创格》载“乘犊过翟义之台,咸歌《薤露》;执绋拜田横之墓,尽唱《蒿里》”钮琇:《觚剩》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117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9页。;《瑞州丹阳县尉李公夫人范阳卢氏墓志铭》“往不可复兮沉痛如何?《薤露》《蒿里》兮古有哀歌”;等等,在这些文学作品中,《蒿里》与《薤露》是以平等的地位出现的。

此外,《弇州四部稿》卷十五载“《薤露》《蒿里》虚分贵贱,一抔之土何所等差”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十五,文津阁《四库全书》第427册,商务印书馆,2005,第595页。,清代诗人薛敬孟《蒿里》“贤愚共一丘,苦将贵贱别。《蒿里》士人歌,未许王公列”,对汉代关于“《蒿里》送士大夫庶人”的规定也提出了疑义。

总之,随着后世创作的《蒿里》作为挽歌的实用价值尤其是其音乐性逐渐消失之后,其“送士大夫庶人”的等级性也渐趋模糊,后世诗人的叙事、抒情、写景,都是按照自身的需要来选择诗题的。

向回在《乐府诗本事研究》中提到“死亡是人类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也是死者留给生者的一次特殊情感体验。那些因这种特殊情感体验而创制的乐府曲调,其本事即来源于生活”向回:《乐府诗本事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85~86页。, “《薤露》《蒿里》二曲,是田横门人对其自杀行为的感伤之辞,后世呼为挽歌。其辞借大自然中常见之现象来比喻人生命的消亡,纯为生命感叹之语。这种生命感叹之语虽是因田横之死即兴而发,却是人类普遍的情感体验,有着丰富的生活感受”向回:《乐府诗本事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86页。。《蒿里》古辞出现以后,历代皆有以《蒿里》为题的诗歌创作。此外,“蒿里”一词也以意象的形式出现在各类文学作品,尤其是在挽诗、挽文中,由此可见,古辞《蒿里》所表现出的对生命的感悟一直影响着后世文人,引发人们对生命的思考。

附录

蒿里

古辞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蒿里

魏·曹操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蒿里

南朝宋·鲍照

同尽无贵贱,殊愿有穷伸。驰波催永夜,零露逼短晨。

结我幽山驾,去此满堂亲。虚容遗剑佩,美貌戢衣巾。

斗酒安可酌,尺书谁复陈。年代稍推远,怀抱日幽沦。

人生良自剧,天道与何人。赍我长恨意,归为狐兔尘。

蒿里

唐·僧贯休

兔不迟,鸟更急。但恐穆王八骏,著鞭不及。所以蒿里,坟出蕺蕺。气凌云天,龙腾凤集,尽为风消土吃,狐掇蚁拾。黄金不啼玉不泣,白杨骚屑,乱风愁月。折碑石人,莽秽榛没。牛羊窸窣,时见牧童儿,弄枯骨。

《哭伯兄鹊山处士蒿里曲》并引

宋·林光朝

窃观之,近古葬显者则歌《薤露》,又有《蒿里》之曲,施诸闾巷,乃取鹊山号哭之声作是曲。

其一

残云衰草趁人愁,生即团栾死便休。

悲泣声中裁此曲,鸡啾山外鹊山头。

其二

长记藜床发问初,翩翩出语自无馀。

斯翁胸腹平如水,不在尘埃数卷书。

其三

桐棺三寸更何疑,却取江枫短作碑。

惟有一般《蒿里曲》,长箫欲断更教吹。

蒿里曲

宋·李龏

古人今人留不住,六街马蹄浩无主。

丧车辚辚入秋草,丘垅年年无旧道。

天娃剪霞铺晓空,幽愁秋气上青枫。

寒食家家送纸钱,纸钱那得到黄泉。

蒿里

元·徐世隆

世传蒿里蹑灵魂,庙宇烧残敝复新。

七十五司阴□□, □千余里远祠人。

天神志似张华博,地狱图如道子真。

积少成多能事毕,泰山元不厌微尘。

蒿里行

元·马臻

春风花开春日静,看花少年色相映。

一朝花谢颜色衰,怕见白发不照镜。

苦口劝君君莫哀,请看陌上飞尘埃。

青松白杨过丹旐,挽者齐歌《蒿里》来。

人生在世无愚智,不惜黄金争意气。

黄金用尽意气消,大力不开玄室闭。

君知生死徒离忧,我知生死真浮休。

春风自来还自去,野花空笑山头路。

《蒿里曲》三首

明·刘基

其一

涧草萋萋泉汩汩,紫兰香老棠梨发。山中无人松柏寒,卧听狐狸啸明月。

其二

白杨树头风恻恻,寡乌悲啼山月黑。殡宫冷落清夜长,银鸭金凫不堪食。

其三

山花冥冥啼子规,鸟衔纸钱挂花枝。山中游人莫相笑,君到此中当自知。

蒿里

明·詹同

城中市声如海水,纷纷甲第连云起。

自从秦鹿走中原,蓬蒿长遍鸣珂里。

夜深鬼语风吹沙,光怪走地圆如瓜。

兔葵燕麦芃芃地,尽是当年宰相家。

蒿里曲

明·胡奎

蒿里曲,春草绿,人生百年如转烛。石家美人双翠蛾,尊前妙舞扬清歌。一朝艳骨化黄土,富贵浮云可奈何。

蒿里

明·高启

素骖驾广柳,萧萧出城。元庐俨象设,犹恐死有神。

古原闭愁冤,荒草不得春。一作泉下客,长违室中亲。

昔兴每待旦,今卧焉知晨?敛衣已成灰,含贝仍作尘。

家门谅不远,欲归竟何因?平生所爱物,娱玩由他人。

哀哉此里中,同逝壮老均!圣贤亦岂免?闻道庶可珍。

蒿里

明·何白

遥望蒿里,阴风簌簌。狐穴我垣,牛穿我屋。

白日丽天,不为我烛。麦饭满盂,不充我腹。

当时一怒,夷三族□。碑穹穹,封隆隆。

其王公邪?蓬科草根,从横芊眠,愚邪贤邪?蚩邪妍邪?

蒿里曲

明·高出

蒿里多悲风,瑟瑟墓傍松柏桐。魂魄游戏乐,奈何人命须臾,奈若何!

蒿里行

明·邢昉

古树白杨道,塜墓何磊磊。白杨无故枝,惨淡成蒿里。

前人已没续后人,后人已没前人陈。东风岁岁吹芳草,蒿里千年不复春。

蒿里

明·谈迁

谁能柱白日。不彼濛汜坠。谁能挽东海。不彼尾闾积。

人生会有尽。委蜕同昏睡。生平所嗜好。一一并虚置。

庄惠称莫逆。长别仅双泪。琴张歌其门。两耳塞深隧。

歌笑了不闻。松楸多鬼魅。

蒿里曲

明·阎尔梅

鬼风紫夜驱,人命入蒿里。山川与人无爱憎,生前不同同一死。

蒿里

明·李雯

古以送庶人丧也。圣主当阳,寇贼交乱,民生实难,故以此歌当之。

皇帝治七载,四海思太平。有君会无臣,中外日用兵。

车甲满荒野,匈奴攻长城。主将战不力,掳掠而且行。

杀良以邀赏,迸散如鼬鼪。狐狸厌人血,恶乌尸间鸣。

虎吏据案牍,催科犹裂蒸。民命诚易穷,死者不可生。

飘风吹黄沙,念之伤人情。

蒿里行

明·陈子龙

幽燕患□□,征兵周四方。懦帅不御众,散溃以流亡。

天灾降秦晋,相煽而猖狂。反者如猬毛,凭险为阻藏。

汉将捕不道,亦闻尝杀良。转战万余里,至今防荆梁。

中原故城郭,荆棘参天长。悲哉此赤子!望望泪沾裳。

蒿里曲

明·释函可

蒿里谁家地?日夕悲风起。命尽五更头,不到五更尾。

狐狸招手人不知,脚下黄泉尺有咫。

蒿里

明·薛敬孟

贤愚共一丘,苦将贵贱别。《蒿里》士人歌,未许王公列。

问尔亦何愚,鬼伯无冷热。秦陵与汉陇,终作后人穴。

一盏泉下灯,明膏久当灭。大寐不再曦,去轨无还辙。

天地大蘧庐,此身细蠛。经营土一堆,终始余腐骨。

施肉与鸢乌,庄生称明哲。

蒿里曲

明·张煌言

猛兽在深山,藜藿亦寿考。况也济乱离,干城国之宝。

一朝捐宾客,三军哭孤岛。李代桃亦僵,蒯易丝逾扰。

吁嗟周遗民,去作流离鸟。路逢故鬼语,死生何草草。

野死媚乌鸢,水死蛟螭饱。哀哉失所天,人命不自保。

蒿里

明·吴骐

伤心蒿里谁家地,魂魄自智骨自愚。

亦知一死不可谢,此际何必多踟蹰。

蒿里

明·吴骐

黔南有劲将,自称为汉兵。初期出沅湘,沿江指金陵。

踟蹰不能前,王爵遽自尊。骄恣陵君父,当陛杀大臣。

举国怀震怒,部曲亦离心。不为众所容,自知难复存。

引兵降他国,假息留余魂。智勇既两失,身名亦俱沦。

时事不可言,念之伤人心。

蒿里

清·王

蒿里蒿里,土中生不以智,土中死不以仁。

贤奸为之,为之不足。日月神,鬼为身。

蒿里曲

清·魏裔介

天地旷兮悠悠,死不复生兮奚忧,古今北邙兮高丘。

蒿里

清·王夫之

蒿里谁家地,不在蒸江上,不在湘潭城,不在苍梧黄茅瘴。祝融为盖,白石为舆,安安缓缓驾车。挽人勿喧,听我唱言,魂归湛湛之青天,形返茸茸之墓田。鼓毋怒,笛毋悲,庸夫不骂鬼,世间何用庸夫为。以尔笑骂代痛哭,鸺干鹊齐上屋。主人弃屋返青山,庸夫他家觅酒肉。我有酒,不酬黄泉将润庸夫口。肥牛十脔,醇醪三斗,辘辘轴轴,狂鼔庸夫死奔走,黄泉之人应拍手。

《蒿里曲》丙戌

清·孙枝蔚

道傍白骨走蚁虫,不如秋草随飘风。此曹有母复有妻,谁令抛置古城东。

肢骸杂乱相撑拄,知汝或为雌与雄。或爲壮士或老翁。吁嗟人生谁不死,

姓名须载青史中。不然亦得归乡里,儿孙拜墓泪眼红。哀哉长平之鬼魂,

天阴月黑啸青枫。国家选将贵得人,无委士卒葬刀弓。天子有道重人命,

鸿名赫赫垂无穷。

蒿里歌

清·顾景星

白日非鬼灯,不照重泉下。但照世间人,累累即长夜。

蒿里曲

清·单隆周

四野何茫茫,残叶下林杪。阴风动微尘,白骨生青草。

狐兔踪迹多,年远不可扫。亲戚各有身,形坏情亦槁。

行人据石卧,放马走墓道。宿憾亦已忘,谁能念君好。

相望正累累,殇子与寿考。黄土变为缁,顾叹令人老。

蒿里

清·高一麟

蒿里蒿里大无,不种草木只种魂。

魂来兮天黑,魂聚兮云屯。

为问此中何所有,圣贤奸宄相比偶。

为问此中何所见,红颜白发各对面。

人生自古皆如此,何事营营不知止。

富贵功名草上尘,寿夭穷通泉下水。

君不信看蒿里。

蒿里行

清·陈廷敬

青青松柏原,郁郁古蒿里。

留待市朝人,容华谢桃李。

桃李春光摇曳时,东风未老已先悲。

虫蚀叶,雨摧枝,成阴结子难豫知。

人生朝露日易晞,满堂欢笑翻涕洟。

言驾幽山去,亲戚相攀追。

遗君旧剑佩,卷君旧罗帏。

清酒安可酌,余阁空盈卮。

狐兔夜深语,宾朋四散归。

各各有一日,不必相歔欷。

蒿里路,远在百年近旦暮。

生时不自纵意乐,坐见春花委芳树。

蒿里曲

清·景星杓

我为歌《蒿里》,歌声惨不扬。

辇金买田葬枯骨,荒原一片摇白杨。

风萧萧,白日暮,原头死人占新土。

死人坟头复葬人,可怜再来无葬所。

皇天何不多生草根,使我得延朝昏。

草根啮尽疫疠作,野死不葬乌声乐。

蒿里行

清·李绂

次魏武帝韵,意同《薤露》。

帝王抚四海,驱除先群凶。有如昏夜穷,赫然升朝阳。

残星就灭没,次舍空周行。马阮诸小人,釜鱼犹相戕。

圣作万物睹,恩膏被四方。山谷息盗贼,井邑还流亡。

烟火万里问,鸡犬闻吠鸣。遥想乱离初,恻然摧肺肠。

蒿里

清·王文治

北邙山下谁氏子。蒿里。生存华屋殁埋此。蒿里。

恐是当时贵盛人。蒿里。拖玉腰金衣朱紫。蒿里。

才智通神天可回。蒿里。势熖熏人山可徙。蒿里。

人生自古谁无死。蒿里。贵贱贤愚同一轨。蒿里。

繁华倏忽逐虚空。蒿里。恩爱从今付流水。蒿里。

劝君送葬不须悲。蒿里。闻道庶几其可耳。蒿里。

蒿里曲

清·魏宪

絫絫蒿里地,一丘同瘗寿与殇。

后人相继哭前人,光景难留断人肠。

蒿里曲

清·吴俊

磊磊山下松,落落松间月。下有百年墓,荒荒薇与蕨。

曩昔腰系金,今兹蔓萦骨。白日沉西山,奄忽不再还。

吁嗟一抔土,何啻隔九关。一歌泪沾臆,再歌头雪白。

泉上与泉下,苦乐众所悉。泉上宁不乐,所贵有令徳。

《蒿里曲》有序

清·徐骏

邓尉山中,十年前有裴氏坟,甚轩厂。忽闻金尽,将发圹移。突以赡穷岁道路,伤之,为作《蒿里曲》,吊彼墓下人,且谓送终宜俭,侈僭者易销亡也。

 

呼声动千杵,筑土山之隈。阴堂何虚敞,马鬛何崔嵬。

鼓吹夹羽旐,铭曰大夫裴。画翣浮典秩,舆儓私议訾。

我谅负土心,冈陵善祝之。沧桑十载变,窀穸一旦移。

漆灯送老鬼,月明松下啼。无儿竟已矣,易姓更惨凄。

新碑凌穹霄,旧碑埋蒿莱。风吹白杨树,令我心徘徊。

祼葬胜石椁,显陵鉴赤眉。柴车载桐棺,魂兮莫怨咨。

黄金不弃野,薄俗全孙裔。

蒿里曲

清·夏之盛

古者丧祭各有礼。今人越礼自亲始。匪惟越礼实儿戏。那识悲哀竞华靡。一解。

门外飞楼天可梯。铭旌兀兀高官题。鼓吹彻衢陌。仪卫列东西。日暮吊者且麕至。主人匍匐惫不支。二解。

昨宵罢祭天将旦。灵戒涂日已宴。宾友满湖庄。粱肉都糜烂。挽郞卓午尚未来。万人夹道睽睽看。三解。

噫吁嘻。生者惬心死者痛。窀穸杳无期。浮文亦乌用。君不见漏泽园中昨瘗棺。当年冠盖千人送。四解。

蒿里曲

清·曹德馨

妙选笙歌耀旗帜。忍借亲丧作儿戏。灵輀峨峨游市廛。向晨发引晡未至。

谁谓豪华如转烛。古苔绣遍前和绿。斫棺为器卖入城。旁人不知夸美木。

蒿里

清·戴亨

里中蒿,蒿已齐,啾啾唧唧鸮夜啼。

鸮声凄,人心悲。

雪霜惨惨,萧苇离离。

生不能生,死复何追。

《蒿里曲》三首

清·毕沅

其一

一息即万古,长眠不知晓。鱼灯耿幽泉,心魂余了了。

其二

松楸当鼓吹,鬼狐订交游。懊恼笑人世,乐哉有斯邱。

其三

北邙冢渐平,草深没寻处。月黑雨凄凄,微闻翁仲语。

蒿里行

清·陈德正

北邙无闲土,南山郁高冈。天地一沟壑,啾啾万鬼场。

陈因藉白骨,魂气逝飞扬。百年谁不死,长生岂有方。

策骐进灵舆,凿璲开寿堂。但闻黄泉路,不见白云乡。

元庐惨昏景,隙月延白光。魑魅共来往,狐兔穴其傍。

新鬼泣呜咽,旧鬼色凄凉。生年一何促,没算一何长。

广宵贮永劫,今古浩茫茫。吾欲问司命,为德胡不良。

行催老者尽,复迫少者殇。何不稍踌躇,俾令获寿康。

有形终须尽,既死焉不亡。会当束缚去,吁嗟可怜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