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家的战国物语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7章 血色劝谏的回忆

(分析织田信长的革新,我觉得平手政秀的死谏,或许不仅仅是对自己教导失败的一种自责,我扩展一些。)

天文十六年(1547年)春末的清晨,平手政秀站在那古野城天守阁的露台上,注视着城下町熙攘的人群。

奇装异服的织田信长正策马穿过市集,腰间佩着不是象征武士身份的太刀,而是一把别有南蛮特色的短柄火铳,长长的发梢系着的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城垣下的浪人向他投掷石块,少年却大笑着将手中的永乐钱抛向空中,引得商贩与孩童们蜂拥争抢。

“这便是您选择的未来吗?”政秀握紧露台的木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三日前,信长在评定间宣布要废除“段钱”(临时税),改为每月定额征收“悬钱”,惹得谱代家臣们群起反对。

此刻城下町的喧闹声里,分明能听见货币流通加速的轰鸣——那是信长试图在武士与町人之间建立的新平衡。

回到评定间,政秀展开案头的《平家物语》,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镰仓时代御家人的权利分配。作为织田家首席家老,他深谙战国大名的统治本质:守护旧有秩序并非迂腐,而是要维持武士、商人、农民三大阶层微妙的共生关系。信长的改革就像在朽木上雕刻新纹,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整个权力结构的崩塌。

“但若这木头已从芯里腐烂了呢?”政秀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

振兴武家难道一定要依靠旧的法度吗?

案几上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与信长昨日送来的南蛮地球仪影子重叠在一起。那上面用葡萄牙语标注的航线,正悄然改变着尾张的商业版图。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春,平手政秀在临终前三日做了一件反常的事——他邀请信长到自宅观赏能剧《敦盛》。当演到“人生五十年”的著名唱段时,老臣突然扯下舞台帷幕,露出后面摆放的十三个漆盒。

“这是织田家十三代守护代的印信。”政秀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回荡,“每任当主继位时,都要重新分配这些印信对应的领地。”

他颤抖着打开最古旧的漆盒,里面躺着足利义昭颁发的守护状,虫蛀的绢布上金泥绘制的五七桐纹(注)已黯淡无光。

信长把玩着最新式的燧发枪,枪管有意无意地指向那些象征权力的漆盒:“平手老师是想用这些古董教我治国?”

突然扣动扳机,铅弹击碎最上层的漆盒,飞溅的木屑中露出信秀时代制定的《分国法》。

“老臣想说的是平衡!”政秀的乌帽在气浪中歪斜,“改革派要破除陈腐,保守派需守护根基,就像能剧里的仕手与胁方...”他的话被信长的笑声打断。

少年踢翻漆盒,任历代守护代的印信滚落满地:“看看这些发霉的印章,能挡住武田家的骑兵还是今川家的大军?”

三日后政秀切腹时,特意选择了织田家初代守护代信昌公的忌日。刀刃刺入腹部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信长真正的可怕之处——那个疯子不是在破坏平衡,而是要创造全新的平衡。血泊中,老臣用最后的力气在遗书上写下:“新芽破土时,莫忘旧根深。”

不知怎么地,突然回忆起平手政秀的死谏,信长正在长良川畔试验新式水车。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手中的《平手谏言状》,模糊了“不可尽废谱代”的忠告。

少年转身对平手久秀下令:“把你的领地削减三百贯,转封给柴田胜家。”

“在下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我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

平手久秀的支持给织田信长一丝心理宽慰。

这个平衡手段是两人协商后的处理结果,柴田家胜掌握着织田家的军权,两人培养的农民铁炮队短时间内无法与其抗衡,而母亲土田御前的到来,更是加强了父亲留下的守旧派威望。

春天的尾张,尽管摆脱了冬日的严寒,但是瑟瑟凉风还是止不住地朝屋内袭来。

信长进门后将门缓缓地关上,宽大的羽织卷起一阵风。

从久秀的面前取过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土田御前大人昨日又去了信行大人的居所。“平手久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了。“

信长的眼神一暗。母亲与弟弟的频繁接触,让他真的非常苦恼而又痛苦。

“信长大人,不知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出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明知其弟共叔段有异心,却故意纵容,待其罪行昭彰方才讨伐。此计虽险,却可永绝后患。”

信长走到案几前,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会为他准备温热的茶水,而现在......

“主公,”平手久秀上前一步,“土田御前毕竟是您的生母,若处理不当,恐有损您的名声。不如.....”

信长抬手打断了老臣的话。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樱花。粉白的花瓣在风中飘落,像极了母亲年轻时为他缝制的和服上的纹样。

“传令下去,”信长突然开口,“我要在明日午时,与母亲大人共进午膳。”

平手久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下。

次日正午,土田御前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了茶室。她穿着一袭深紫色的和服,银丝绣成的藤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威严。

“母亲大人”信长恭敬地行礼。

土田御前微微颔首,在侍女的服侍下跪坐在主位。她的目光扫过茶室,最后落在信长身上:“今日怎么想起要与老身用膳?”

信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亲自为母亲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

“母亲大人”信长放下茶壶,“近日天气转暖,末森城的樱花想必开得正好。不如......”

“信长”土田御前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在赶我走吗?”

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信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他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母亲大人多虑了。只是末森城环境清幽,更适合您静养。”

土田御前冷笑一声:“你是怕我在清州城碍事吧?怕我帮着你弟弟......”

“母亲!”信长猛地站起身,茶碗被打翻,茶水在榻榻米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您可知道,若是让外人知道织田家的母子不和,兄弟阋墙,会是什么后果?你不要逼我!”

土田御前的脸色变了。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扇子,指节发白:“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信长深吸一口气,缓缓跪坐下来:“母亲大人,我是在保护您。若是您继续与信行密切来往,协助信行,恐怕......”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茶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阳光透过纸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好,”土田御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去末森城。但是信长,你要记住,信行终究是你的亲弟弟。你把末森城周围的土地都给你弟弟,好让我在他那颐养天年。”

虽然将末森城附近的土地都给予弟弟,会极大的助长信行拉拢势力,但为了从内部排除这个稳定因素,织田信长在心中权衡了一秒。

信长低下头:“孩儿明白。”

当土田御前的车驾离开清州城时,信长站在城墙上目送。春风卷起尘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会在他生病时守在他床边,轻声哼着歌谣。那时的他们,是多么亲密无间啊。

“主公,”平手久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信行大人那边......”

“让他闹吧,”信长转过身,眼神冰冷,“等他闹够了,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变更织田家的军队成分,不改变柴田胜家的军权,改变其经济来源,提拔木下藤吉郎的同时将妹妹嫁给谱代重臣佐久间信盛,向他妥协。

信长就像在悬崖间走钢丝的艺人,信长用打下清州城换来的政治资本,重新调配着新旧势力的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