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绿柳腰》(四)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你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
两道呵斥声响起,老兵反应迅速寻回佩刀跟小兵对持起来。
“没看到吗?老子在埋人。”老兵阴笑着颠着刀背。
“你…找死!”
小兵抬刀劈砍了过去,叮叮嘡嘡…两刀相碰,火花四溅。
又几招过去,老兵落败,大腿上鲜血淋漓,边警惕边朝马匹方向移动:
“呵!你小子道行不浅啊…是哥哥眼拙了,恕不奉陪!”
说完猛地跑到马匹边,一巴掌拍倒悄悄牵马的马夫,翻身上马跑远了。
小兵没有追赶,因为他被阿真拽住了裤腿:
“娘…冷…”
小兵走到土坑边,掀开蒙帕子,看了看尸斑,把蒙帕子又盖了回去,冷声对阿真道:
“你娘死了。”
小兵把阿真从坑里抱出来,接着埋土。
阿真又想跳进去阻止,被装死的马夫抱住了,劝她道:
“你娘算是有福的,死后有人埋,有人给掉金豆子…我们这些老干货连个坟头都不敢奢想啊!”
马夫见阿真不折腾,只是跪着默默地哭,就不再管她,转身去搬了更多石头过来。
新坟上压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石头,又一层绿色草屑撒在石头及四周…待几场雨落下,野草茂盛就能将新坟彻底隐藏。
一行人重聚已经到了傍晚,等到第二天上路,领头人就成了小兵。
翻山过了几条崮岭,一队军营的巡逻兵拦在了路上。
几天过后,小兵在役程处投了几封家书便入了军营,不见踪影。
一众囚妇被安排到了附近村落的洗衣局,清洗军营送来的衣物,护甲等。阿真作男孩打扮,白日随张郎中认识草药,夜晚便回到洗衣局慧娘身边。
三三两两几年后,涟水河畔几多愁。
涟水河村几年间因收留了几批逃荒难民,村落逐渐壮大起来…婚配的、重置田产的及莺莺燕燕所在的红烛房。
原本本分的涟水村民妇孺们,在军营硬闹了几次后,以涟水河为界,将莺莺燕燕赶至河东设红坊为军妓所在;河西还是涟水村,田产连片一直延伸到了高岭的矿区附近。
军营也有几多迁移,但洗衣局里却常年忙碌着。
慧娘在洗衣局的水台边,正木纳地搓洗着一批有霉点的皮甲。
她头戴布巾,两鬓染霜,肤色蜡黄,一双手磨出老茧,手指变粗僵硬。
忽然她感觉头有些眩晕,停下手中活计,不想转身不稳斜摔下了水台,肩胛最先着地,肩膀的剧痛让慧娘呻吟痛哭。
附近几位洗衣村妇过来把她搀扶起来,这时一个泥娃娃另着几条鱼也冲了过来。
“慧娘…你怎么了?”
是阿真,个子高了,四肢修长,肤色晒的黑俊,又是男童打扮,忽略掉那双大眼和软糯的声音,妥妥的村野泥猴子一只。
管事婆娘匆匆走了过来,捏了捏慧娘疼痛难忍的肩膀,把错位的关节给接了回去,也是个有本事的。
“行了行了别哭了,嚎丧呢啊?放你几天假,好好养养再回来干活。”
管事婆娘在一片感谢中,端着健硕的身子走了。
慧娘止住了泪眼,肩膀还是有些隐隐的疼,她刚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再抬眼就看到几条巴掌大的泥鱼及一个泥猴子。
“鱼,好几条呢,我抓的,做鱼汤吃…”阿真眼巴巴的认真说道。
慧娘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顿时又闷塞起来…想到几年前跪求着郎中给的堕胎药被这冤家当酸梅汤给喝了…想到为了给她催吐跑了半个时辰到自己小产…小月子中浣洗衣物身染寒症,常年骨节隐痛…长大点儿教她《女训》,她说自己是男孩要娶王婆娘家小女儿做媳妇…
慧娘捶捶胸口依然气闷难当,看着刚给她做的新衣又灌满了泥…气血上涌,猛的站起来抓起还在眼前晃的鱼甩手扔的远远的,对阿真怒吼:
“你给我走!永远别回来,我不想看到你!”
慧娘崩溃大哭,想到以后的一切都是徒劳,自己身上又隐隐作痛,哭的很是伤心。
村妇们见劝不动大人,开始劝小孩…让阿真去找师傅配些跌打伤药来。
阿真点点头答应,把被扔在地上的鱼捡起来,给了一位做饭好吃的村妇,就溜了…只留下了一排泥脚印子…
涟水河边,王婆娘家的小女儿王素娥正仔细清洗草鞋里的泥巴。
扑通一声,一只泥猴扎进了河里,河水不深,站直身脖子以上都露了出来,阿真熟练地搓掉满头满身的泥。
素娥抹了把脸,甩掉手上的河水问道:
“鱼呢?给慧娘了吗?她高兴了吗?”
“她哭了,好伤心…”
“…你不是说她最喜欢吃鱼吗?”
“不知道啊,她好像又生气了,差点把鱼扔在我身上。”
素娥顿时明白了,也气的跺跺脚道:
“我刚想跟你说洗干净泥巴再回去的,你跑的太快了!肯定是因为你把新衣服弄脏了,慧娘才生气的!哼!”
“是吗?”
阿真看着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感觉还是没洗干净,干脆地脱了下来,捡起别人遗漏在河边的皂荚,用石块哐哐砸碎,认真洗起衣服来。
素娥看见阿真又脱光衣服在河里洗澡,干瘦的脊背比自己还白,哇哇大叫起来:
“不能脱衣服洗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给你肚兜呢?你放哪儿了?”
“嘿嘿,二壮说了,女娃给男娃肚兜就是答应做自己媳妇的意思,你的肚兜又小,我又穿不了,正好好放着呢”
“你放哪里了,赶紧穿上啊,”
素娥朝四周瞅了瞅,希望不会碰到二壮那帮子黑炭块。
她捡根树枝往前凑了凑,戳了下阿真压低声音道:
“我们是一样的啊,我当不了你媳妇的。”
“肚兜给我了,就是答应做我媳妇了,你不能反悔!你看!”
阿真拧干衣服,回到岸上,把衣服晾在自己媳妇拿的树枝上,站直身体。
“我长的比你高,长的比你壮,难道不是男孩子吗?…等我长大后,也会跟大壮一样改嗓子,也会长胡子的。”
素娥听着阿真的胡说八道,又觉得有些道理,想不通回家问问娘就行了,笑道:
“那…我的肚兜小,就给你做个大点儿的吧,我娘昨个还说让我学女红的事呢。”
阿真满意地点点头。
“不准光着膀子回家,你要是不穿肚兜,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哼!”
素娥把挂着衣服的树枝扔在了大石头上,转身跑回家了。
阿真见素娥跑没了影,就寻了棵歪脖大柳,手扣着粗糙树皮,三两下就爬上了第一节树杈,在拐角树皮里掏出个有淡粉小花的小肚兜。
阿真穿上肚兜,勉强盖住肚脐,顿时感觉自己像庙会里在大街上杂耍的猴,脸腾地红了。
登高望远四下无人,赶紧爬下树,抓起湿衣服往师父住的山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