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彩票都有猫腻,是美女男人都想娶到手(6)
郑二白说,不是他抢的,是我主动送给他的。送出去的东西,怎好要回来?这不是君子所为。
要不是林妹妹拦着,谢桂枝真想找一块板砖拍他,拍醒了为止。
谢桂枝说,他离开诊所了,这张奖券还是你的,赶紧拿了兑奖去。
郑二白的“二”字真不是白给的,说二就二,这股子劲一上来,九头牛都拽不回。
“我说了,奖券是方升的,不是我的。”
你看清楚,这是头奖!除了奖金,还有奖品——关家大小姐!林妹妹真想抽他一顿。谢桂枝也说,方升有老婆孩子,不能再娶。关家什么势力,会把千金大小姐送给他做小老婆?可你是光棍。你要觉得对不住他,就把奖金统统让给他好了。娶老婆这事,得由你这个光棍来完成,必须的!
郑二白看看她俩,沉默半晌,迸出一句话来:“我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难道郑二白真的不想娶关壹红?那是瞎扯,嘴上不说,心里贼想,而且想了不止千遍万遍。可人有时候就这么贱,好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思维短路了,人迟钝了,最先反应出来的就是他的本色:二。自然而然的二,毫无雕琢的二。
方升的家在三友实业厂后面的得胜里。三个人一道去,叫了两辆三轮车。坐在黄包车上,车夫按着“皮老虎”发出呜呜声,催促行人让开。被风一吹,郑二白的脑子清醒了,拿起报纸看了半天,跟手里的奖券反复对照。谢桂枝和林妹妹同坐后面一辆三轮车,一边嘀咕:
“郑医生脑子里哪一根筋搭牢了?你说他真的不想娶老婆吗?”
“肯定想的。心里想,嘴上不说,标准的闷骚型。”
到了得胜里,一踏进方家,就觉得气氛不对——聚了不少人,都是左邻右舍,一个个神情肃穆。方升的老婆披头散发,正在憾哭,一双未成年的儿女陪着她哭。郑二白的“二劲”尚未消退,进门就咋呼:“方升呢?”方太太一头就撞了上来,嘴里喊“郑二白!你个凶手、凶手!你还我男人!”
没等郑二白反应过来,方太太就昏厥过去。一双儿女扑上来,摇着她大哭。
郑二白还在云里雾里,谢桂枝扯着他的衣角就往外拽,低语:“快走,肯定出事了!”
三个人刚出门,就被两个男人堵住了。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张“派司”在他们眼前一晃,“南市警察局侦缉队的,你就是郑二白?跟我们走一趟。”
郑二白被他们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朝停在弄堂口的一辆汽车走去。
郑二白一个劲儿地问:“两位警官,我犯了什么事?”
“死者家属报案,说你投毒杀害了她男人。”
方升的尸体就停在警察局的法医实验室里,等待解剖。这儿的法医姓宋,跟郑二白是早年的校友,郑二白还是他的学哥呢。在尹警官和宋法医的配合下,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天方升忍不住烟瘾,又去了鸦片馆,回家以后,唉声叹气,老婆知道他被炒了鱿鱼,一时兴起,夫妻俩吵起来,连摔带砸。方升又气又急,拿出那包“支那乐”,竟把七天的剂量一口气全给吃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婆发现他手脚冰凉,已经气绝身亡。
尹警官问郑二白:“那包‘支那乐’是谁给你的?”
祁齐路(今岳阳路)有一所日本人办的中药研究所,前一阵请郑二白去当顾问,老郑推脱没空,后来日本人知道他办戒烟门诊,就时不时拿点药来,说这是新品,疗效好,让他给病人试试。
听说跟日本人有关,尹警官顿时没了底气,嘟哝地说:“这我得跟局长汇报。”
宋法医悄悄告诉郑二白,自己也抽过鸦片,对这种所谓的新药,他是一清二楚。它其实是吗啡做的,所以有股杏仁的香味,说白了就是比鸦片更高一档的毒品。日本人从鸦片里提炼吗啡的技术是一流的。他们想推销吗啡,却打着戒烟的旗号,还叫“支那乐”,用心何其歹毒。
郑二白心情沉重地回家,街头华灯初上,家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街坊邻里,中奖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大家都来道喜,顺带借点钱,连“投资计划书”都拟好了。
仲自清的《贰角周报》想扩版,从四版扩到八版,尚有二百元的资金缺口。将来,会打一个整版的广告鸣谢——感谢四国银行的乘龙快婿、沪南名医郑二白先生慷慨解囊。
菜根和菜头夫妇的胃口就小得多:炸油条的铁锅太旧了,能不能帮忙换口新的,包括铁板和炉子,保证炸出来的油条更脆,煎出来的油饼更香。
“人家郑医生讲究养生,早饭只吃酒酿水脯蛋,从来不吃你们的油条葱油饼格!”马太太奚落起来。
住底楼的毛跑跑也挤了进来。拉黄包车的他小腿粗得跟火腿一样,谁要是被他踹一脚,准保三天下不了床。跑跑做梦都想换一辆新车,钢丝轮圈,有车铃、车灯,跑夜路不会被路上的小石子崩着,还带皮篷子,冬天不会钻风。不贵,七十五块钱。他开口跟郑二白借,以后你坐我的车,包月钱就免了,我说话算数。
郑二白心想,这到底是借钱、投资,还是赈灾啊?
马太太自然不甘落后。这房租年年涨,如果能把后面十年的房租一笔缴清,哪怕房租涨到天上去,也跟你不搭界。所以从长远来看,相当划算。
十年?合着我就住石库门的命?万一我有机会住花园洋房,你愿意把租金还给我吗?
郑二白心里想,嘴上没说,摆出一副苦巴巴的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最着急的是万家夫妇,万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磕磕巴巴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万太太忙让儿子万斤粮和闺女万尺布把爹娘的“家伙”拿上来。三弦琴在手,又有万太太的琵琶压阵,万先生的口齿立马清晰起来,一开嗓就把众人全压了下去:
“郑先生侬听我慢慢讲,一来恭喜侬中大奖,钞票美女天上落,侬一只手来数钞票,一只手来抱美女,老鼠掉进米缸里,黄鼠狼掉进鸡窝里……”
“二来我要开口问侬讨铜钿,伲夫妻想从大世界跳槽,跳到宁波路的南园书场,大世界的白相人多,伲夫妻俩个胆子小,实在吃呀吃不消,跳槽要付违约金,想请侬帮记忙……”
万太太跟进来合唱:“伲夫妻,祝郑先生跟关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大胖儿子生一窝,幸福生活比蜜甜……”
大家憋着笑,没一个打岔,都知道万先生有这毛病。平时听评弹要掏钱,今儿免费,而且是新版文明戏:《万当光操琴讨喜钱》。
“喂!你们闹够了没有?”谢桂枝一声喝,安静下来。
“这俗话讲,福祸相依。挂号先生死了,吗啡中毒,郑医生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决定把这次的奖金统统捐给方家的孤儿寡母,请大伙儿体谅体谅,不要再为难他了!”
一言既出,大家都不吭声了,怏怏而散。
晚上郑二白睡不着,披上衣服去找谢桂枝,谢桂枝也没睡,两人唠上嗑了。谢桂枝看出老郑心情沉重,劝他想开点,方升的死只怪他自个,戒烟没有毅力,不懂循序渐进,只想一口吃成胖子。她问老郑,你到底想不想娶关家那位千金大小姐?给句痛快话。你要是不想,索性放弃,奖金可以追加到两万块呢,你、方家各拿一半,皆大欢喜……
被谢桂枝这么一激,郑二白咋呼起来:怎么不想?当然想啦!太想了!特别特别想!!
谢桂枝乐了,“现在不觉得自己贱了?或两个字——太贱。”
郑二白挠了挠头,“以前没觉得自己有中奖的希望,所以那么说;现在中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桂枝笑弯了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领奖?“赶早不赶晚,明儿就去!”郑二白信心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