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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织梦女人(8)
到了该上学的那一年,天使突然有一天跟我说,我可以自己睡觉了。在此之前,无论我怎么说服她分床,她都会憨憨地摇头,把一头乱发摇在如花的小脸上,叫人再没有勇气提起。我又惊又喜,在她的小床边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尽管有时候,天使还会跑回来赖上一两夜,可那都是我纵容的结果。我对自己说,趁着天使还没有长大,你可要抓住机遇,尽量多的拥抱她,陪伴她,握住她的手,听她絮叨一切自以为重要的事儿,因为要不了多久,天使就会脱离母巢,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友情,爱情,一份自己的生活了。
每过一段日子,我就会调动天使,与我一起收拾她的狗窝。尽管我深知这样说话,是对天使的不尊重,但她自己倒不以为然,还洋洋得意地冲我“汪汪”两声,证明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天使有一张可爱的小床,床单、枕套、被罩和窗帘都是天蓝的底色,上面有月亮、星星还有小动物的图案,都是天使喜欢的,估计能让她回想起辽远的时空。但是要不了多久,这小床就会变得海泛蓝浪,被涌冰山,本来明明放在地板上陪着她的古筝的毛绒动物,一只大流氓兔和一只大癞皮狗,会毫无疑问地出现在小床上,与她平分秋色。
写到这里,我完全有必要进入天使的狗窝里做一个小小的统计。仅仅在她的小床上,就趴着两只狗、一只兔和一只熊,其他放在壁橱里书架上写字桌上窗台上的各色动物,不计其数。每次我都动员她做减法,她都用一种诧异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令我心里发虚,继尔柔软下来,结果就是,她的动物们一个也没少,还在陆续增多。
天使的狗窝目前的状况,我想描绘一下。先说床。小床上并排放了两只大枕头,一只小熊睡在里面的枕头上,天使就只能睡在外面了。偶尔我与先生逗气分居之夜,天使会宽厚地让出自己的地盘,和小熊共枕。当然,如果不把那只大流氓兔和大癞皮狗重新请回地板上的话,那么我就只能睡地板了。
再说写字桌。这是一只根据天使成长需要设计的写字桌,淡蓝色,与狗窝的颜色很谐调。此刻的写字桌上,摆满了天使的书本笔尺和各式小玩艺儿,只留出笔记本电脑那么大一块地儿,仅够天使凑合着做作业。于是,我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天使不在写字桌上写字,而是跑到餐桌或客厅的茶几上,摊开几大本书,以此证明她的转移有理。
天使的衣橱,我给大动过几次,当然做的是减法。好在我从不盲目乐观,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要不了多久我再看,那些白的红的蓝的黄的天使服,就会从衣橱的门缝里探头探脑的往外窥视,有的因为用力过度,一不小心就滑出了橱门,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成为我的笑柄。
狗窝里还有一面墙的书橱,那仅是我家三面墙顶天大书橱的一小部分。天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将所有的零碎玩艺儿摆满了书与玻璃隔门间的空隙,琳琅满目煞是热闹。刚才我走进狗窝统计动物时,一抬眼,不知何时,天使已在玻璃隔门上贴满了各式卡通人物和动物图案。真想问一问上帝,当年他托梦之时,为什么就吝啬得不肯跟我说说将来?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嘛。
狗窝的地板上,除了一个活动马扎和几件滑出衣橱的小衫,还有一只无论如何天使也舍不得丢掉的花篮。母亲说她是一枝仙葩,也不是丝毫没有道理。除了这些,共计还有旱冰鞋一双,复读机一只,废纸篓一个(但废纸常常不在纸篓里),红领巾一条。我走进去,也不是只想着看她的笑话,但看了一圈儿,真有点无从下手的意思,只好又怏怏地走出来,坐到这儿细想我的天使。
天使一大早出门上学。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她跑过来轻声说,爸爸妈妈别急着起来,我自己热早饭吃好啦。听得我心里又是一软。每天出门儿,天使总会跟我道别,临睡前也会说一声“晚安”。我病了,她会坐卧不安,端药倒水忙乎个不停;我累了,她也会打理好自己,为我做一顿简单的饭。如果我想吃水果,削皮洗涤的事儿,天使都会抢着做了,然后送到我嘴边……唉。我只能满足地叹一口气,我的安琪儿,你这个乱七八糟的天使,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女儿有个好心态
你是说,女儿是你最好的作品?有一天,一位朋友问我。
我说,是啊。
女儿怎么会是作品呢?那位朋友不解。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想,女儿不但是作品,是我用骨肉气血和生命制作的作品,她还是我最棒的作品,是值得我用一生心血浇铸的作品。
当年之所以下定决心奔赴这片异地他乡从头打拼,是因为女儿的一句话。那一年,我牵着她的小手,在八大关、在栈桥和五四广场徜徉,女儿说,妈妈,这儿好美,咱们来这儿吧。就是这样,我们放弃了舒适与安逸,来到了青岛。
我为女儿选择了一所有着优良传统和校风的小学校,对面就是风景如画的第一海水浴场。入学之前,我已经按照上学的作息时间,对女儿作了前期调整。女儿入学,就顺理成章起来。
女儿从一年级开始当班长。每次去开家长会,班主任都对女儿褒扬有加。我知道,女儿是个认真的孩子。从小,只要把更小的孩子交给她看管,她就会不遗余力地照料好。女儿的学习也不必担心,她不但认真,而且在一个温柔包容的表象之下,还有一颗要强的心。
我一直觉得,女儿能这样持之以恒,就会是一个好学生。是从一件事上,我发现了女儿还有挺棒的组织才能。
那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主任的女儿得了肺炎,而班主任的老公又是警察,忙得顾不上家。那一段时间,女儿充当了班主任最好的帮手。有一天早晨,全班五十多个同学都到了,班主任还没有来打开教室的门。同学们挤挤挨挨地站在教室门口,堵塞了楼道。其中有三个男生,只有碰到一起就会惹得全班大乱。女儿整理好队伍,把这三个男生分别安排在队伍的前头、中间和后尾。一直到班主任到来,这支队伍始终整齐如一,在静静地等待。
那一次的家长会后,班主任拉着我的手,流下了热泪。她说,您的女儿是个天使。有了她,我省了多少心呵。
到了三年级,女儿有资格参加大队委竞选了。她勇敢地报了名,并且自己准备了演讲稿。第一次当众演讲,女儿虽然羞红了脸,但还是取得了好成绩,顺利进入大队委。女儿是个事必躬亲的人,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女儿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
四年级结束的时候,我看到女儿的成长册,上面写着她新学年的决心和目标。她说,要在学习上名列前茅,争取超过孙维祺同学。我看了,心里真替她捏一把汗。要知道,孙维祺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班第一的位次上;尽管女儿也始终名列前茅,但要超过孙维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没有说什么,静观其变,因为我从来不要求女儿争第一;只要女儿尽了力,那就无怨无悔。但是女儿能为自己树立更高的目标,我还是为她高兴。一个学期过去了,女儿成了全班第一;又一个学期过去了,女儿保持着第一的位次。又一个新学年开始了,在回顾摸底考试中,女儿取得了全级部第一的好成绩。她实现了自己目标,她做得很好。
又是一轮大队委改选。女儿思虑再三,还是找到班主任商量,能否退出竞选。她觉得,到了六年级,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女儿的选择,我表示理解与认可。但是班主任说服了她。班主任说,如果她不参选,那么整个班级就会“剃光头”了。女儿完全是为了班级集体的荣誉参选的,她又一次取得了好成绩。
过了一段日子,大队辅导员找女儿谈话,要她出任大队长。女儿婉言谢绝了。这就意味着,女儿已经从最初的热情当中成长起来,走向了冷静与从容。女儿的这种心态,比她考试取得优异成绩更让我欣赏,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她的平常心有多好哇。
昨天,女儿放学回家,平静地告诉我,她已经出任了大队长——在九位大队委和辅导员的投票中,女儿得票最多;而女儿自己是从来不给自己投票的。说完,女儿就写作业去了;作业写完,还有一张板报要出。
我对女儿察言观色,感觉女儿的淡定从容绝不是装得出来的。记得不久前,学校推荐她参选“青岛市十佳少年”时,我对她说过,我们遵命参选,但能否当选并不重要。从我的私心里讲,我甚至是不希望女儿当选的。我不愿小小年纪的女儿早早顶上这样一顶红帽子;看到当选的孩子都是些非常态的孩子,我甚至为女儿的没有当选而庆幸。只要女儿身心健康地成长,所有外在的荣誉都并不重要了。
别看女儿处人处事都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一回到家,还是一个爱撒赖撒娇的孩子。做完了作业,画完了板报,我就催着女儿洗漱更衣,准备睡觉。女儿的一张小脸洗得分外洁净,她躺进被窝里,居然娇憨地要我给她讲故事听。我拿手指在脸上划着羞她,说,魏大队长,丢不丢哦?你该给我讲故事听了。她立刻说,好吧,那你躺进被窝来,听我给你讲故事。我才不上她的小当,在她大脑门儿上亲了一下,就跟她道了晚安。好闺女儿,好好睡吧,愿你做个最美的梦!
交你以心
真正的朋友,都是可以当作老师的,这无关年龄,也无关地位,更无关世俗的褒贬。
今天,我收到了他们写给我的话,是为了我的第一部长篇而写,为我而写。窗外,风打着旋儿呼啸而过,树枝无主地婆娑,不知道那初发的嫩芽们,又将经历些什么。我坐在这里,读着他们的话,倍感温暖。我想写下此时的心境,写下与他们的相识相处,写下一种感恩的心情。
认识张炜,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一年,刚过而立的张炜,写出了被台湾评论界称为“中国五四以来最伟大的小说”的《古船》。就是因为《古船》,我知道了张炜;然后,因为王安忆大姐的推荐和王延辉兄的引领,我采访了张炜——那是他的《家族》刚刚出版之际。
时光一恍惚,十几年就过去了,张炜已然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最近的一次见面,是他作为海大的客座教授前来授课;上一次,是我去济南开散文学会的理事会。以前,我一直称他是大地的守夜人,其实在我这里,他一直是引领我前行的一盏明灯。是一种精神上的血缘吧,我的第一本散文集《香在无心处》是张炜做的序;如今,我的第一部长篇,又拥有了张炜的推介文字。
张炜说,他的眼睛不太好了。我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他的明亮清澈又洞察一切的明睛,留给我的记忆太深。我曾写过一则小文《好人的眼睛》,写到过朋友、张炜和孙犁,写到他们的眼睛。我还记得,当年张炜曾用笨拙的指法,拉过一曲《二泉映月》。我没有笑他,只有感动。我想说的是,即使你有一天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留存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仍会是那个明睛闪烁的大地守夜人;你在我的前方,就是我最好的火把。
确切地说,尤凤伟是我来青岛定居之后,张炜向我推荐的第一位文学老师。张炜说,到了青岛,有事情就找尤凤伟。可以想见他们之间的交厚。我读过他的许多作品,从最早的土匪系列,到《生命通道》,直到去年出版的《色》。最令我难忘的,就是《中国1957》。这本书,是有资格进入中国文学史的,这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对历史的反思,对心灵的拷问,极具理性,非常勇敢。
我把张炜的话当了真,有了事情就找到尤凤伟。前年为了先生入省作协的事儿,我请他当了介绍人;这次《秋千女人》出版,我又毫无犹豫地再次叨扰。张炜说得没错。从尤凤伟那儿,我得到的不仅仅是他对于后生的无私提携,更重要的,是我学到了一位真正的作家,他应当具有的博大胸怀。这样的师长,是值得捧心以交的,因为他永远不会漠视,永远不忍伤害,宁愿自己伤痕累累。这样的一种缘,我会珍重珍惜。
杨志军是我的同事,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了。杨志军从青海来,一直过着都市里的隐居生活。我读过他的许多文字,让我念念不忘的,竟是一部中篇《迎着子弹起舞》。他写了一个杀人犯、一个在青海的青岛知青的爱情与叛逆,入骨入肉的笔法,绝对出自男人之手。读到最后,我的泪是迸飞出来的。
杨志军现在已经戒酒茹素了。他坐在我的对面,看我独自小酌;我呢,就想象着他在青海的日子,是怎样跟牧民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读他的文字,你会读出近乎严酷的真实;与他小坐,你又会发现,他是一个多么包容有度的人。
杨志军令我敬重,无论他的风骨还是作品。虽是同事,我们联系得并不频繁。他每天都在写字,不写字的时候,就一定是奔波在回归的路上。青海,是杨志军心灵的营养基,是他精神吸氧的所在,也是我心为之向往的地方。我羡慕杨志军。有这样一位兄长做我的同事,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白衣素心是我上网认得的第一个网友,又从网友而成为现实中的好友。白衣素心人如其名,文如其人,在鱼目混珠的网络上,极难遭遇如此心口合一的女子,这就是我珍视她的原因。
白衣素心给予人的印象,敏感,多情,率真,而勇敢。她的敏感令她有着非凡的穿透力,可以在短暂的时光里洞察许多旁人忽视的细节,包括内心活动。这是天赋,是一个写作者必备的素质之一。她又是多情的,表现在文字里,就是特别能体味他人,感同身受。她的率真无遮无拦,不说一句违心之语,不做一件违心之事,这样的率真,本身就是一种勇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