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夜眼睛 (1)
在超市和百货商场不停穿行,走了半个多小时,强烈的感知告诉他,那个人,还在他身后,一直未超出五米的距离。
老K性格好,但不代表他没脾气。
这些日子,他已经被折磨到了临界点。
路过健身器材展位时,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抄起一支棒球棍,猛一转身,向感觉中那个人存在的方向冲去。
他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快速向旁边的消防通道口移动,待他追过去时已经不见了。
老K想都没想,拿起手机,拨110报了警。
“你说最近一直有人跟踪你?”
“是啊,刚才还看到背影的。”
“从什么时候起发现被跟踪的?”
“一个月前,呃,也有可能是一两个月前吧。”
“到底是什么时候?”
“”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跟踪的?”
“我感觉到的,强烈的感觉,就刚才”
“感觉?你没有见过跟踪者的模样或其他形体特征吗?”
“之前没有,刚才看到了,穿红衣服,一闪就不见了,就在消防通道口那里。”
“你怎么就确定穿红衣服那个就是跟踪你的人?”
“我感觉到的”
“形体特征?”
“啊?”
“我说红衣服那人的形体特征。”
“我我没看清楚,一闪就不见了,没看清。”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这种事情头一回见。
“比如,性别,性别你总能分辨出来吧?”
“好像是个女的。”
“身高?体形?”
“我真没看清楚,这样说吧,我看到的就是一团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其实男的女的我都分不出来,就只感觉到这人每天都在跟踪我,不,是每天夜里都在跟踪我,太可怕了,警察同志。”
“那么,这个人有没有对你做出过有危害性的行为?”
“有,整天跟踪我,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觉,我一年多前就开始有神经衰弱,经不起刺激,警察同志,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除此以外呢?”
“那就没有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你有没有和谁结仇?”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人的来历呢?我见都没见过这人,我是老实人,也没和谁结怨呀。”
“换句话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证据说明是哪个人在跟踪你,甚至连‘跟踪’这个事实都不一定成立,毕竟这全都是你的感觉,什么证据都没有,再者,也没有危害行为发生,立不了案。这样吧,整个过程我们已经做了笔录,日后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打分局的便民电话也可以,如果确有必要,我们会调商场的闭路录像出来,帮你辨认可疑人物,今天就先到这里。”
离开商场时,脑袋“嗡嗡”作响,看看表,十二点了,当下什么都不再去想,回到家,洗澡,睡觉。
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身处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他发了疯一样往前跑,心里很恐惧,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赶他。跑着跑着,开始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发堵,脚步越来越沉重,身上像背了几百斤沙袋一样动作越来越迟缓。
他觉得有些疑惑,扭过头去看。
竟然看到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像蜘蛛一样趴在他背上,正咧着嘴在耳边大声尖笑,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与他相距不到五厘米,眼窝血红,看不到眼黑和眼白,像地狱的血海。她不停地邪恶尖笑着,死死盯着老K,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老K想喊,可全身瘫软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可怕的血洞慢慢向他逼近、逼近
然后老K就醒来了。
醒来时,天蒙蒙亮。全身被汗浸湿,起来换身衣服,坐在沙发上发呆,望着天边渐渐变化的光和影,压抑的云朵在天上扭曲搅动,远远传来隐约的“隆隆”雷声,这是个阴雨的黎明。
黎明过后,人们会暂时忘却黑夜里曾经存在和发生过的物和事,如同成功者不大愿意想起隐藏在暗处的发迹史般。
也许,天亮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在喃喃自语。
噩梦,刚开始。
整整一个月,每个夜晚,他都在那双血眼的窥视下惊醒。
他被折磨得眼窝深陷,脸成蜡状,双目失神。白天他还是那么笑容可掬,可一到天黑,整个人就被巨大的恐惧层层裹住,无论是醒着,还是睡去,那双眼睛,寸步不离,几乎要将他推入崩溃的境地。
老K的女人对起卦卜神深信不疑,眼看着老K日渐枯槁,神情委顿,问什么都不说,一天睡不了几小时觉,躺下没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醒来,再这样下去,怕是命也活不长了,免不了极是忧心,二话不说就拖着他上了西樵山烧香拜神,只盼神明显灵能保佑熬过这一关。
老K本不愿去,躺在床上发呆,但他被老婆生拉硬扯,拗不过就跟着上山进了庙。
这么多年来,到西樵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忙着赚钱就是忙着休息,信仰对于他,可有可无。
庙里香客不少,表情虔诚,念念有词,老K站在其中,心里十分茫然,只知道,如果神明能把他从可怕的黑夜中拯救出来,他愿意在这香炉前跪上一辈子。信仰在无信仰的人那里,只是最后命垂一线时拿来做交换的筹码。
他看着老婆忙前忙后到处点香磕头,脑袋开始有点发麻,这时,他感觉到,旁边有个人一直在注视他,自从被那可怕的眼睛监视后,他变得敏感。
是庙祝。
庙祝微笑地看着他,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走过去,跟庙祝说,我要求签。
他认为庙祝是可以帮到他的,而且是愿意帮他的,这个微笑对他来说,是巨大的鼓励,这太重要了,如同驱魔的十字架,代表了神明的无上法力。
庙祝是个老者,鹤发松姿,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有心事。”
没回答。
“去前面求支签,拿到签后回我这里来吧。”
跪下求签的瞬间,心跳得极快,很奇怪的,他竟默认为自己的生死全在这签筒里的某支签上了。
庙祝眯着眼睛看了他求来的签,就说了一句话:
“万般劫数都有前因,化解前因,才能化解后果!”
老K心中“咯噔”一下,背脊发凉,手心全是汗,耳边阵阵轰鸣。
他知道,那个女人,终于索命来了!
很多年过去了,他刻意而努力地想忘记这件事情,忘记这个人,自从感知被监视后,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到,是不是这个女人阴魂不散又回来了?
也许并非没有想到,可能每当有那么一点意识的念头时,就被自己掐灭了,他不敢想,更不敢提,某些隐蔽不能言的秘密,像躲在记忆胡同的最深处最阴暗的地方,潮湿,疯长着青苔,层层掩盖掉,以为再也不会被看到,被提起。
老K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
像无数改革开放后率先富起来的创业者一样,他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
直到今日,如同被人从背后猛踹一脚,踉踉跄跄地倒向胡同最深处,面对那些个青苔遮掩下的残砖,血腥诡异的气味汹涌而至,曾经不愿提起想起的过去决堤般冲开潜意识的禁锢铺展开来
老K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就不做坏事?!
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很冷,南方居然出现房子结薄冰的现象。
那时候,他才二十四岁,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过平淡的日子,拿微薄的工资,没有澎湃的野心,也没有邪恶的欲望。
有天,来了个安徽的乡下汉子,说是老K的朋友介绍来的,想通过老K在他们贸易公司采购一批进口电子相机,要带回安徽老家卖。
老K的公司是做进口电子产品贸易的,这本来是个很正常的生意往来。
魔鬼总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乔装打扮成可人的天使出现。
当这个安徽人抠抠索索地问他能否价格再低点时,老K突然不可遏制地冒出个念头。
他把人家安排到招待所住下后,自己通宵未睡,一直坐立不安,反复来回盘算。
第二天一早,老K咬咬牙,打了个电话给金牙通。
金牙通是他认识的一个走私贩子,老K告诉他说要一批走私电子相机,能不能搞定许可证和其他手续?
金牙通胸脯拍得震天响:“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这些纸上的东西你还真就找我才能搞得定,我的信誉,是吧,混这儿多少年了,谁能砸自己招牌?保证到时给你的比珍珠还真,钱先给一半,货到目的地后付余款,大家都混这行的,不怕跑路。”
半个月后,安徽人带着整批货回了老家,临走前千恩万谢,幸亏找了老K才拿了这么低的价。
他当然不知道老K给他的居然是走私货,更不知道老K在他身上一口气赚了五万块的差价。
交货那一瞬间,老K心里觉得挺别扭,有点不妥。
当然也只是一瞬间。
手握五万现金的那个晚上,他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老K,邪恶而狰狞。